对话丨《永安镇故事集》编剧康春雷:没上大学,成了编剧,二入戛纳

2023年9月12日刊 | 总第3356期

9月8号,《永安镇故事集》跟观众见面了。

它是导演魏书钧继《延边少年》《野马分鬃》后第三部入围戛纳的影片,是2021年平遥影展获得高光和掌声的作品,和《宇宙探索编辑部》一起被影迷称为“平遥双雄”。两部电影分别在今年4月和9月上映,被称为“今年最好的两部华语作者电影”。

电影里,黄米依饰演的饭馆老板娘小顾,和杨子姗饰演的回乡女明星,让小镇女孩看了倍感emo;而康春雷和刘洋之间的编剧导演“铁瓷大战”又十分逗乐,充满电影内部梗。

康春雷既是这部电影的编剧,也是主演,他在片中饰演自己。

既是编剧又是主演的著名案例,有菲比·沃勒与《伦敦生活》,还有《芭比》导演格蕾塔·葛韦格早期在《弗兰西丝·哈》等电影中的呈现,国内则很少看到。

不同于“菲编”和“葛导”的经历,康春雷没上过大学,他做过很多底层工作,然后自学成才,后来学院出身的魏书钧都被他的文学积累惊艳到。

《永安镇故事集》是康春雷作为编剧的第一部大银幕作品,也让他意外开启了演员身份。这是一部现场即兴因素太多的电影。2019年,康春雷与魏书钧见面,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合作,到了湖南资兴后,他们推翻并重写了新的永安镇故事。

看电影会误以为他们现场也“铁瓷大战”了,其实并没有。

康春雷(左)和魏书钧

《永安镇故事集》之后,康春雷和魏书钧再次合作了改编自余华同名小说的电影《河边的错误》。影片由朱一龙、曾美慧孜主演,康春雷担任编剧的同时,还在片中饰演了一个哲学意味上的疯子。影片在今年4月入围了戛纳国际电影节。

三天前的下午,我们对话了康春雷,与他聊了聊新上映的电影,并解码了他十年来从零开始的编剧和演员之路。

首部大银幕作品,三易剧本

影视独舌:迄今为止你看了几遍电影?和第一次看有何不同?

康春雷:可能十来遍。看自己的片子肯定是越看纰漏越多,尤其是表演上,剧本也有可以打磨得更好的地方。但在那种情况下,我和魏导已经尽力把它完成了。现在看还能感觉到当时我们的状态。我认为它还是一部新鲜、有生猛劲儿的电影。

影视独舌:为什么取名叫“永安镇”,不是别的镇名儿?

康春雷:原来我们确实有一个写了六年的剧本,就叫《永安镇故事集》,想表达人很难摆脱生活惯性,它既保护你又枷锁你。

我们中国人起镇名喜欢有一些吉祥的寓意,但“永安”同时有一种好像不会发生什么的感觉。我们现在的剧本也延续了原剧本的议题。后来我们查了一下,发现全国有二十多个地方都叫永安镇,有南方的,也有北方的。

影视独舌:什么时候开始有《永安镇》主题的——“在永安镇什么也不会发生”。

康春雷:这个就要谈到原剧本的改动了。实际上我2014年开始写剧本,最早是一个小镇版的《天使爱美丽》的故事。到了30岁,我觉得人很难再想象另外一种生活了,你的情感、职业都固定下来,日复一日。那时候正好看了契诃夫的《三姐妹》,她们总说去莫斯科,可是从始至终也没去成,我就把原来小镇版《天使爱美丽》改成了一个四段式故事,讲人很难摆脱的关系和生活。

影视独舌:写完剧本,和遇见魏书钧导演之间隔了多久?

康春雷:大概半年多,2019年年底我就跟老魏见面了,很快就谈得来,一个晚上我们就决定要做这个项目了。

影视独舌:一个晚上就决定了,讲讲那个晚上。

康春雷:我们在北京常营一家喝啤酒的地方聊了聊,没怎么聊那个剧本,主要聊文学和电影。他那时候跟我说话还老叫“春雷老师”,因为大家没那么熟。当时我看他挺小的,穿得挺嘻哈,感觉这人太不像导演了。

影视独舌:觉得你们不是一类人?

康春雷:一开始这么觉得,但聊完之后好像他挺理解我,我也挺理解他,内在的东西我们没有离那么远。

影视独舌:然后你们选择了去南方小镇取景。

康春雷:对,2019年年末我们去资兴看景,那个地方蛮符合原剧本的意象,有山有树有湖,湖对岸就是一个开发区,很多人搬过去了,显得空空的,只留下了老人和妇女,闭塞凋敝。去的那天正好下着雨,魏导拍了点东西,我们觉得很合适,后来换剧本之后,也没有时间再去找其他的景了。

影视独舌:拍摄的时候发生了什么?导致魏书钧导演对原剧本不兴奋了。

康春雷:到资兴后,我们俩在酒店里改剧本。我原来的故事有心理空间的呈现和一点寓言性。老魏的风格是写实,他问我:小镇有多少辆车?主街道什么样子?有多少人?这些人平时都会干什么?我没办法回答他,我当时创作风格不是这样。

修改过程很像往一条裤子上不停打补丁,这条裤子不是他的、也不是我的,我们不太好意思穿着它面对观众,然后老魏就说不拍了。恰好那段时间里,我们入住的酒店后边有一个饭馆老板娘,她有点跳脱于饭馆环境,穿着不像是干活的,对我们很热情,我就想写她,想着回来拍个短片。

但我又抱着一个希望,觉得如果这个故事能打动老魏的话,也许我们还能进行,他听完后很短的时间就做了一个判断,说这个故事是他喜欢的。我说这故事是个短片,他说没事我还有一个故事,然后他给我讲了第二个陈晨(杨子姗 饰)的故事,老板娘被女明星取代了,但女明星回来也有自己的困境。我就说第三个故事就写编剧和导演这对倒霉蛋吧,他们之间有巨大的隔阂,谈论女性却不看女性,没有去问现实中未能出走成功的小顾,也没有去问出走成功的陈晨。

我们觉得这个结构好天然、好有意思,当天晚上就梳理出了三个故事的方向。我用了两天写了简单的分场,后面我们兴奋起来了,这东西是他喜欢的,也是我能接受的,我们找到了彼此确认的部分。

影视独舌:魏书钧导演看原剧本的时候,已经知道是有寓言性的,是有些判断失误了吗?

康春雷:上海电影节创投的时候,刁亦男老师问过老魏为什么选择这个本子?老魏的回答是他觉得很新鲜,跟他很不一样,他想尝试。老魏是非常现场的导演,他要看到这些演员、看到景,才能做一个彻底的判断,我觉得在那种情况下,他改变了他的想法。

影视独舌:他竟然对老板娘的故事感兴趣,并且很快做了决定。

康春雷:那个时候我们了解彼此更多了,我知道那个故事是老魏会喜欢的。

影视独舌:老板娘原型知道这件事情吗?

康春雷:我特别希望她能看到,现实中的小顾们能看到。但是我们不确定她们会不会走进电影院看这样一部电影,也许她们会觉得没有意思吧。

影视独舌:其实不仅是小顾们,陈晨们也能体会这个故事,或者一个人可以同时是小顾和陈晨。

康春雷:对,因为人无非处在两种状况里,要不向上看、渴望出去,另外一种就是回望、乡愁,人也可能同时拥有这两种感受。

影视独舌:前两个女性章节,会让人觉得“这很康春雷,但很不魏书钧”,你的创作会更偏女性视角吗?

康春雷:写这个故事时,没觉得要写女性视角故事,只是恰巧看到了小顾,这是创作冲动,不是理性计算下对视角的选择。平常生活中我更能理解女性一点,我有两个姐姐,她们谈恋爱结婚生子,我好像是某种程度上的见证者。

编剧演自己,是什么体验?

影视独舌:你还成为了一个演员,魏书钧导演让你演戏的时候,你什么感受?

康春雷:就是拒绝,我说你这个决定有点草率,然后开玩笑说你把我当备胎就行。因为我们时间很紧张,演员档期不一定能有合适的,他好像没有找到特别合适的,我不知道他找了没有。

影视独舌:编剧把自己暴露在电影之中,会有这种感受吗?

康春雷:我不知道他怎么想,他说围读剧本的时候我上情绪了,好像我现实中没办法对他说的话,都放到表演里了。

影视独舌:我觉得他让你演戏这个决定挺对。

康春雷:真正演起来就觉得还好,没有那么难,老魏有一点说得很对,他说要把表演这件事情从学院的东西中解放出来,每个人都可以表演。

影视独舌:这句话给了你一种定力吗?

康春雷:这是他后来说的,他当时也有表达过类似意思,就说:有什么不能演的,能演,没事。

影视独舌:你说“我觉得你不会再找我写剧本了”,然后还哭了那段戏很真实,当时是怎么发挥出这段表演的?

康春雷:这台词很早就写了,那场戏的感觉是,编剧和导演前面一直处于争执当中,可是当制片人和影评人登场,他们两个的对立面都出现了,俩人好像能喝酒、说点真心话,那不是真的和解,但至少是一种和解的状态。

影视独舌:第三个“铁瓷大战”的故事笑点很密集,有人在问“瓷”是什么意思?

康春雷:在北京话里,特别好的哥们叫瓷,原来叫瓷器,因为北京人说话喜欢吞字,特别懒,就简化成瓷了。

影视独舌:看电影的时候觉得铁瓷大战那么激烈,会担心收不了尾,然后你们以马拉多纳收了,你是他的粉丝吗?

康春雷:我不是,我不看球。写剧本那个阶段,马拉多纳去世了,我们的摄影师是球迷,他非常喜欢马拉多纳,说每次阿根廷输球的时候就会放《 Don't Cry for Me Argentina 》,马拉多纳去世,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时代消息传到一个无事发生的小镇,死亡带来的冲击力是虚无的。

有人问你们男的就这么容易和解吗?我倒不认为那是全然的和解,更多是无奈,觉得我们的争吵没有必要。老魏说这首歌有种俯视众生的悲悯感,在这种音乐的烘托下,这些人还在生活的困难里。后面电影开机了,不管剧本出没出来,开机的时间就在那里,生活照常继续,生活不会等你,你只能被生活裹挟着往前走。

影视独舌:魏书钧导演有点评你做演员的天赋吗?

康春雷:有,他说我是一个天赋型的演员,能给到他意想不到的东西,我自己是不相信他说的。表演上我喜欢即兴的东西多一点,他会给这个空间,可能我是被他影响还是怎么样,特别喜欢即兴。

影视独舌:之后徐磊导演还找你演《远大前程》了。

康春雷:客串了一个角色,演了一个特别讨厌的影评人。

影视独舌:演编剧、影评人都是你熟悉的影视圈角色,但《河边的错误》里的角色不是。

康春雷:不是,我在《河边》里演一个哲学意义上的疯子,是一个跟我离很远的角色。

影视独舌:想看这个角色。

康春雷:我们会抓紧上映的。

影视独舌:还有别的角色找你吗?

康春雷:没有,我正在期待着,希望《永安镇》之后,大家对我的表演有点信心。

和魏书钧二次合作《河边的错误》,互相渗透

影视独舌:你在电影里说“我觉得你不会再找我写剧本了”,然后之后你们又合作了《河边的错误》。

康春雷:《河边》这个项目是在《永安镇》开机前就签好了的,当时因为疫情我们困在北京,这段时间《河边》谈下来了,之后既然《永安镇》合作得愉快,之后就继续弄《河边》了。

影视独舌:要改编余华的小说,会觉得郑重、有压力吗?

康春雷:我看了余华老师的小说,知道他在干什么,甚至知道类似一些小说某种时代背景和写作观上的来处,那个东西我不陌生,改编起来我没有感到慌乱或者说端着余华老师的作品不知所措,就挺平常心的,跟写别的东西一样。

影视独舌:你当时是怎么理解《河边的错误》小说的?包括它的来处。

康春雷:我会觉得它很像法国的新小说,阿兰·罗布-格里耶。

影视独舌:在你的坐标系里面找到了熟悉的感觉。

康春雷:对,不过我们现在还不能谈《河边》的主题。

影视独舌:能简单介绍一下你在《河边的错误》演的角色吗?

康春雷:我演了一个疯子,某种哲学意味上的疯子,有点像加缪笔下的卡利古拉,具体呈现这个角色的时候他仍然要有一定的写实性和可信度,所以我去精神病院待了一个礼拜观察病人,比如他们怎么说话、怎么吃饭,他们的笑声是什么样子的,找到可以塑造形象的抓手。

影视独舌:跟魏书钧导演合作两次之后,你对写实更有感觉了吗?

康春雷:不完全是,只是说我跟老魏合作之后,他有一些创作观念可以补充到我的体系里来,但其实还是在建立自己的创作体系,我不可能变成他。

影视独舌:人都是互相渗透的,你有渗透到他吗?

康春雷:我不知道,有时候我跟老魏谈结构,我说我很在意结构,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这个事情的。

影视独舌:为什么这么在意结构呢?

康春雷:最早我们学习写剧本,就是学好莱坞叙事那一套,有一天我发现生活没有办法完全用三幕剧的形式来呈现,只能依托于其他结构来呈现生活其他的层面。在意结构,因为我很在意对生活的认识。

影视独舌:《永安镇》是你第一部大银幕作品,做完这部电影之后的你,有质变的地方吗?

康春雷:好像叫康老师的多了,原来都叫春雷。但是你离开影视行业生态圈,就会立刻打回原形,生活还是一样的。

影视独舌:创作上呢?

康春雷:我曾经特别纠结,觉得要把很多东西想清楚了才能做一件事,但老魏给我一个特别好的影响是:创作冲动不是能持续保持下来的,有创作冲动就赶紧做,后期完全可以再去调整磨合,他更自由一点。

我原来写东西,需要给我一个沉静的环境、单独的房间、连续的时间,让我身体和精神状况好一点,好像这样才能写出最好的东西,但老魏的那种自由感会让我觉得也许不用这样。

我觉得你现在能写的东西就是这一刻你的全部了,如果你写得不够好,不是因为此刻身体或者是条件不好,而是你可能一两年前你把时间浪费掉了,你没有去感受生活,让你在这个时候捉襟见肘了。

影视独舌:更自由跟他喜欢嘻哈有关系吗?很即兴、freestyle,他拍电影会让人觉得写剧本、拍电影都没那么难。

康春雷:我跟他工作也有这种感受,也不是说没有压力,可能他把这些压力都隐藏起来了,现场遇到什么状况,他都不会慌张,就觉得能不能利用这个状况。比如说下雨屋顶漏了,恰好我们可以拍一场情欲戏,雨滴答滴答好像很合适,他总能把问题转化为某种有利于他的东西。

创作基因、宽度与服务意识

影视独舌:不少观众以为你是一个北漂,其实你是北京人,你写的、你演的给人错觉,为什么会get小镇青年的状态?

康春雷:虽然我身份证110开始的,实际上我童年生活在北京大兴的小镇上,到市里得坐两个多小时的车,我姐每次带我去市里,我异常兴奋。后来看小说,我对类似小镇题材特别感兴趣,比如《都柏林人》《米格尔街》《香椿树街故事》,后来自然而然选择小镇为故事背景。

影视独舌:什么时候看的契诃夫?谈谈他对你的影响。

康春雷:30岁左右看的,我觉得契诃夫是站在了莎士比亚的对立面,同时达到了莎士比亚的戏剧高度的人。

在传统叙事中制造矛盾冲突是一个常用的戏剧手段,可生活中还有很多琐碎的东西和没那么戏剧化的状态,契诃夫他捕捉到了,在他之前和以后也没人比他做得更好,他给了我一种生活化的叙事视角。

其次是我觉得他和他笔下人物的关系非常微妙,他的讽刺没那么尖锐和嘲弄,他对人物的距离不是拥抱式也不是远距离的,完全拥抱会更悲悯、同情,离特别远就会想嘲讽,而契科夫和他的人物处在一种中间状态。

影视独舌:算是奠定了你和创作的关系吗?

康春雷:对,我觉得人和人也是这样,你可以既爱这个人,某种程度上又反对他,至少对我来说,我对我笔下的人物的情感状态都很复杂。

影视独舌:魏书钧导演在采访中说他2016年才开始看文艺片,你30岁开始看契诃夫,觉得晚吗?

康春雷:我完全不理解20岁出头看契诃夫干什么,肯定是要有一定的阅历之后才能看懂深刻的东西。

影视独舌:那你20岁在看什么?

康春雷:20岁的时候在假装深刻(笑),但看了之后对我也有影响,可能一知半解,不能说20岁就不看好东西,只是说理解不一样。

影视独舌:有网友说《永安镇》像冯小刚导演2000年前后的电影,有点年代感,不是正在进行时的感觉。

康春雷:我们没有刻意塑造年代感这件事情,美术置景完全是依托于小镇的,衣服也是服装老师在镇上向其他人买的旧衣物,我们写的是当下,只是小镇整体给人的感觉可能相对于大都市有点滞后,就滞后到了冯小刚导演当初那个年代里去了。

影视独舌:说实话第一次看到你写的东西,会觉得有当代文学史里一些前辈作家的熟悉感,尤其偏南方作家脉络。

康春雷:小镇叙事我们一直都有,比如苏童老师、余华老师前期的作品。小镇叙事要延续,我也喜欢小镇叙事,我会觉得虽然我还是写小镇,但意识形态已经跟前辈作家不一样了,是在借着原来的叙事传统发挥新的东西。

影视独舌:新的东西,是从当代电影包括欧洲电影里得到的吗?

康春雷:我觉得你说得很对,比如说我喜欢达内兄弟,他们对结构性的控诉,或者说对人和处境的那种书写,都有影响到我。

影视独舌:然后把你自己的经历、对中国青年普遍的感受,三者结合形成了你自己的体系。

康春雷:对,可以这么说。

影视独舌:什么时候发现你可以吃编剧这碗饭的?

康春雷:那得是《永安镇》拍出来之后了。

影视独舌:因为需要确定的结果吗?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你写东西挺好这件事。

康春雷:编剧是各工种上的配合,一种集体劳作,除了写作这方面,还得知道跟什么样的导演合作,整套流程走一遍,在拍出来那一刻,实实在在的东西摆在这里了,才OK。

影视独舌:你对导演的服务意识,是什么时候有的?

康春雷:《永安镇》是我第一部长片作品,肯定是在这个过程里去熟悉和建立的。

老魏有句话说得特别对,他说导演没办法拍自己不相信的东西,太拧了。我意识到老魏这种自我风格性很强的导演被迫拍东西很难受,我不希望让这种情况发生,我希望大家是共鸣的,导演要负责最后这一步,我前期就是要把球传好。

影视独舌:除了达内兄弟,还有哪些电影人或电影塑造了你的电影观?

康春雷:我都不知道我的电影观是什么,我跟不同的导演合作,我会拿出不同的东西来。比如说我很喜欢侯孝贤,但我也很喜欢杨德昌。要遇到一个侯孝贤那样风格的导演,我也会调动那一部分去跟导演一起完成作品。

职业编剧需要有一定的宽度,他不像导演坚持自己的风格就行,编剧的东西到他那里就会变成他的,比如说类型片导演专注于某个类型,把那些语言研究透就好了,编剧因为你本身就要服务不同的导演和类型,广度宽一点的话,会对你的职业帮助更好。比如《河边》完全是个反类型的电影,但反类型的前提就是你要了解类型。

影视独舌:你喜欢的这些东西有什么共同的特点吗?

康春雷:我喜欢跟生活相关的东西,就是一定要让我看到电影和生活的关系。

影视独舌:生活很多样,如果不是你理解的生活,你会试图去理解一下吗?

康春雷:会,这也是编剧的工作。比如说你让我处理某一类题材,我平时可能不太感兴趣,但如果接到这个工作,那就会去了解。

想对之前的自己说:别享受失败的愉悦

影视独舌:现在找你的项目都是一些什么类型的?

康春雷:有文艺片,也有类型片,也有喜剧片。

影视独舌:你会偏向选择?

康春雷:我偏向选择给我钱多的。没事,你可以写。

影视独舌:从最开始2014年到现在差不多十年了,竟然还能对这个故事保持持续的兴趣。

康春雷:十年的时间,恰好能重新审视原来的剧本。比如说我看到托尔斯泰写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的时候本来是要批判她,写着写着爱上了这个人物。我现在去处理原来那个小说,也有这种感觉,会倾向于原来描写不多的人物,我还有办法再去修正这个故事。

影视独舌:你现在的生活节奏和工作状态大概是怎样的?

康春雷:最近在跑路演,歇两天可能还要再去跑,还有好几个城市。现在看书看电影的时间特别少了,希望多看点书和电影。

我觉得自己想做的东西这辈子都写不完,有好多想法想去实现,我跟你说我想写《罗马假日》那样的纯爱片是真的,我想写悬疑是真的,我也想写一个回望我青春期时候的故事,那个故事也完成三分之二了。

现在就是没有那么多精力把我想做的事情完成,而且又要接活,因为不接活就没钱赚。

影视独舌:《永安镇故事集》和《宇宙探索编辑部》被网友评价为“今年院线最好的两部华语作者电影”,但两部电影主创状态好像完全不同。孔大山导演拍完电影之后,他说自己不想拍电影,你和魏导这边则是出片特快的状态。

康春雷:我会觉得有些性格使然吧,而且我觉得孔大山导演应该还会继续拍下去,我也很期待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作品,肯定会的。

影视独舌:其实你们的状态也可以作为之后的素材运用。

康春雷:对,创作者的幸福好像就在这里,什么都可以接受然后作为素材。

影视独舌:可以说《永安镇故事集》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吗?

康春雷:还不可以,我希望可以,但现在离得太近了,这片子刚上映。

影视独舌:你还没有感受到它溅起的水花。

康春雷:完全没有。

影视独舌:如果对拍这部电影之前的自己说段话,你想说什么?

康春雷:我觉得当时的我有点抱怨太多,做得太少,我很希望当时的自己能够多做一点事情,也许机会来得会更快一点,有时候我会觉得那时候的我沉浸在一种失败的愉悦里。

影视独舌:失败的愉悦?展开讲讲。

康春雷:对,失败是会让人产生愉悦感的,有种你的抱负没办法实现的快感,你不知道自己在对抗什么,反正拳头我打出去了,只是我失败了,是一种痛苦的英雄主义,但实际上现在回想那段时间没有真正做什么,我觉得别沉浸和享受那种失败,要去真的做些什么。

影视独舌:你现在还在写永安镇的小说?你是怀着一种什么心态在写?让没有见过天日的原作见一下天日吗?

康春雷:我30多岁了,再不写那个故事的话,以后就没有办法再那样认识生活了。我一直说原来的故事是我30出头写的,是对我30年生活的总结,也许40岁真的就变了,50岁就不这么想事情了,所以觉得很珍贵,现在还能抓住一点尾巴去做这个事情。而且那个东西一定会是小说,不是单纯把剧本格式改一改,多加点心理描写就行了,我得对读者负责。

影视独舌:小说什么时候能跟读者见面?

康春雷:小说我写了一个半的篇章,还差两个半篇章。现在各种日常工作太多了,没有办法再往下继续,我希望今年有机会把它完成。

【文/飞鱼】